金士傑,這位國寶級演員,是台灣現代劇場的開拓者,也是最重要的創作者之一。他編、導、演過的佳作不勝枚舉,啟發無數的劇場後進,個人的得獎紀錄也累累難計。二○○九年,金士傑榮獲台灣國家文藝獎的至高肯定;二○一二年,對岸的上海壹戲劇大賞最佳男演員獎及白玉蘭表演藝術獎,更首次把殊榮頒給這位台灣大腕。不過,若讓金士傑自己來說,一生中最難得的大獎,應該是六十歲那年,一口氣得到一對龍鳳胎,這份珍貴的生命大禮,更為他的人生添註了美滿大團圓的一章。

金士傑  

演了大半輩子的戲,金士傑的人生也如戲。

一九五一年出生的他,成長於和「戲劇」毫無關連的屏東鄉下眷村,是家中五個孩子中的老二。因為大環境的單純和匱乏,金士傑回想小時候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躺在家中的榻榻米上發呆,在那個或短或長的獨處時空裡,曾看過的故事書、漫畫本、教堂裡媽媽們講過的《聖經》故事、爸爸哼唱的京劇情節等,都在他的小腦袋瓜裡盤旋、重組、搬演……他說那個過程叫「胡思亂想」,但他從中得到很多快樂,至今他很慶幸能擁有那些獨特的時光,也許它就是後來讓他走進戲劇世界的任意門。

雖然後來念了農專獸醫科,畢業後也在牧場上了一年班,但當這位兩手空空的農村小子,四十年前決定上台北來追尋他的戲劇大夢時,父母親除了塞給他台北親戚的電話及背對他掉眼淚外,什麼也沒多說。

之後金士傑的演藝之路相當辛苦,但也相當勵志。他從一邊當搬運工、一邊寫劇本開始,接著演一些「路人甲」,再來是創辦劇團……他的劇場歷程,也正是台灣現代劇場發展史的縮影。

他說:「我的演藝之路,基本上沒什麼阻力,可說是順性發展。但現實的無形阻力絕對是存在的,收入的多寡,對我而言不是問題,但對每個人來說,卻是問題。我到現在都不覺得它是問題,因為你喜歡的工作,你不會在乎它能賺多少錢嘛!對我而言,吃點苦是應該的,人生來就該吃苦,就像要呼吸一樣嘛!」

最重要的是,父母親一路都支持他,雖然至今父母親仍不太清楚「舞台」是什麼?但是從開始到現在,他們從未給他阻力和壓力。「爸媽真的是偉大,他們任我這樣子,從不問我每個月賺多少錢?有升官的前途嗎?我想,應該是對我的信任吧。他們不會講什麼偉大的觀點,但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厲害。託天之福,他們至今都很健康,經濟、自理能力都好,仍未給我壓力,我仍可以『逍遙法外』。」他說。

少年反骨中年漸趨世俗

話說如此,當金士傑總算也像「一般人」那樣,娶妻生子安定下來了,父母親的內心還是很欣慰的。今年,金士傑為百歲的父親設筵祝壽,四歲的一對嬌兒繞膝,「老的凋萎中,小的還在爬坡,我總要為他們籌一些柴米油鹽的保障,哪怕七十才開始向世俗靠攏,我也無所謂,我從不跟別人比。」他說。

金士傑說自己天生反骨,流著不服權威的血液,當大家都同意某件事的時候,他就故意反對。「我不喜歡『群』的關係,我覺得人一往『群』靠攏,智商就降低了。」他笑說:「我這人像從孤島來的,本來一切都很簡單,但年紀大了之後,對於『群體』與『俗事』相處的能力稍微進步一些,以前根本是反著來的。後來亦敵亦友,現在變成『可能的朋友』,但我千萬不要愛上它,它只是一種生存狀態,我只是接受它而已。」

套用他在《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戲裡所說的台詞,金士傑認為,關於人生,以及人和生命、人和人的關係,就像戲中老教授莫利的一段獨白:「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人生的意義在溝通;在於尋找彼此相互的關係。」

不管是年少時的浪漫輕狂,或是四十歲後漸向世俗靠攏,以至於現在近乎「妥協」地表白,想多賺一點兒女的教育費,金士傑總是能找到自身生命和外在大環境間的對應關係,也許是撞擊扞格,也許是愛恨交織。他說:「包括我現在生了孩子,也常想,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我和他們分開時,那種心痛是什麼?當他們長大後,和我意見不同時,我的位置在哪裡?我一生中一直在體驗這樣的事,也一直透過表演工作,和我的生命作各種形式的溝通。」

「人」為本體生命自然有目標

金士傑的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所以他小時候常隨媽媽上教堂,《聖經》裡的故事給他很多想像的題材,他人生中第一個接觸的劇團,是基督教藝術團契。青少年期間,他廣泛地閱讀文學、哲學和宗教的書,對佛學也有涉獵。

不過因為從小看著媽媽用基督徒的精神,帶領一家踏踏實實地過生活,「我們都很愛媽媽,所以我是『鄉愁上的基督徒』。基督教給我的生活觀是:『人是為此刻而活的,所有的明天都是虛構的。』我後來會那麼浪漫,也是因為相信人生是為『今天』而活的,我不需要為了『明天』的衣服、車子、存款而煩憂。我沒有缺手斷腳、沒有任何自卑的理由,只要咬著牙,一招手,明天就來了。」他笑說。

雖說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但內化於金士傑心中的信念,卻是相當清晰的,就像他在台北藝術大學任教時,常常告訴學生們的那些話。「對於表演這件事,我常以自己的例子告訴年輕人,你要啟發你對『戲劇』本身的喜愛,而非只專精於『表演』的興趣;你要先愛上這艘船將航去的方向,才愛上你在船上做的工作。因為表演是服務於戲劇,要先懂得戲劇是怎麼回事,要懂得古往今來所有愛好文學藝術的人在追求什麼,才能了解劇本裡面人生的關係,不只是泛泛地說這個角色寫得如何如何。」他說。

不只是表演,金士傑認為,每一種工作,最後的定義一定要是「人」。他說:「當你的角色是『人』,之後才能定義你是什麼職業。母題永遠是『人』,弄清楚人生戰艦上,個人和人生的關係是什麼?活著是為什麼?主題要存在,子題才能定位。如果沒有愛上母題,只在子題上打轉,我會覺得這個人的腳步放小了,走的路不會太遠。」

兩個老男人以「愛」感動觀眾

近年來金士傑最主力投注的工作,就是果陀劇場製作的舞台劇《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這齣只有他和卜學亮兩位演員獨撐的戲,出人意表地竟以嚴肅艱澀的主題、極簡的舞台元素,自二○一一年二月推出至今,在兩岸三地已創下一百五十場以上的演出紀錄,至今口碑和票房延燒,場場爆滿,今年初在北京和深圳又演了八場,六月在台北和台中的各三場也一票難求,想看戲的台灣觀眾,今年唯有把握九月十日國家劇院的場次了。

說來這並不是金士傑第一次參演的長壽劇,早期的《這一夜,我們說相聲》及《暗戀.桃花源》,都是百場以上的經典佳作。但《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對金士傑而言,意義不凡,因為這齣戲剛排練時,太太正在懷孕;開演第三場,雙胞胎兒女誕生了,可說是和他的孩子同步出生、成長的。

《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改編自美國知名專欄作家米奇.艾爾邦的同名暢銷小說,劇中描述一位體育記者米奇(卜學亮飾)大學畢業十六年後,在現實世界中迷失自我,偶然得知大學時期相知甚深的教授莫利(金士傑飾)竟得了無藥可治的漸凍症(ALS),他去探望教授後,決定每周二放下一切俗務去陪伴他;而日漸衰頹的莫利教授,仍本著老師對學生的愛,不畏死亡的威逼,盡力把自己最真實的生命體驗一一傳達給米奇。

這齣戲的演出過程,雖然也有一些爆炸性的笑哏,但主題是非常嚴肅的。「全場就兩個老男人在對話,當初我以為演一半,觀眾就走人了,沒想到每場戲結束,演員都謝完幕走了,還看見台下有好多觀眾坐著不走,有點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心中迴盪著什麼的樣子;我們在台北、上海、北京都看過這樣的場面。這戲有一種看不見的炸彈,無聲無息地在你內心爆炸了。」

當爸爸後更能體悟人生

《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的情境,和金士傑個人的現實生活看起來有很大反差,孩子出生後,常有人問他:「你剛生了寶寶,回到家,抱著嬰兒,每一件事、每一秒鐘都是新生命的味道;但一到表演現場,卻每一場都在談死亡,你如何平衡?」

金士傑說:「我也常問自己,但發現一點問題都沒有。這整部戲,藉由漸凍症來談死亡和對生命的恐懼,同時也講述生命的自由、尊嚴,以及對活著的嚮往,這些,跟我在抱嬰兒,是同一件事。這部戲不是要讓你多愁善感,而是要你擁抱生命的歡愉!戲的最後,莫利教授即將離世,米奇在最後一刻伸手去抱他,故事到此就得到結論了。因為老和死,是無須逃避的,而是要伸手去接住它,跟抱嬰兒的狀態是很像的。」

金士傑如此有感,是因為這四年來,他盡力去承擔照顧兩個幼兒的工作。因為當了父親,他自認對人生有更多的理解,對世界有更大的痛癢感。「但我是個什麼樣的爸爸呢?我目前還不清楚。我只想用最多的時間去陪他們,少陪一天就覺得損失一天。我每天都有方向感,朝著家的方向猛踩油門,只想早點回家陪孩子們。」

http://www.merit-times.com/NewsPage.aspx?unid=4038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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