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大學生去澳洲打工當屠夫成為台勞」這個「故事」,終於引爆了媒體和網路熱烈的討論,不但引發其他媒體直接飛到澳洲去採訪,連「故事」中的當事人和清華大學的副校長都出面抗議這個報導有偏頗,甚至於有辱清華大學的師生。不過官方說,這是一種「壯遊」,是外交部向其他國家爭取來的打工名額。

請注意我用了「故事」這兩個字。因為最初報導這個事件的雜誌已經承認當初他們是為了「保護當事人」,所以採取了「移花接木」的寫作方式,將不同的人所發生的事情,放在同一個人身上,真正的用意是提醒當局正視現在年輕人所面臨大量失業和低薪的險惡環境,已經逼迫許多年輕人遠走他鄉去當台勞的事實。

 

用「寫故事」的方式來報導一個真實的現象,基本上是違背了新聞寫作的原則,

新聞就是新聞,就像歷史就是歷史,重點應該是讓真相重現。

 

「故事」是虛構的,就像寫小說,重點是能引起讀者的共鳴。充滿戲劇張力的「故事」會有強大的療癒作用,你可以從故事中的當事人澄清後,有些網友卻指責這個當事人不敢站出來,遮遮掩掩反而是看輕了自己。

從療癒傷口和宣洩憤怒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已經達到了最初的目的。

 

許多相關的報導會形容這些大學生寧願放棄在台灣的專業的工作,像理財、金融、保險等工作,遠走他鄉去當台勞,只為多賺一點錢,能早日存到第一桶金我閱讀著這些充滿個人價值觀和偏見的報導,心裡很納悶,這些年輕人不願意在有冷氣的辦公室裡,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或是全套洋裝踩著高跟鞋,面對不同客戶說著相同的分析和道理,反而搭著飛機遠走異鄉,去接觸另一個在文化、語言、氣候的環境,用勞力或技術賺取比家鄉多好幾倍的酬勞,有哪裡不對?這些年輕人是不是更需要有一種冒險的勇氣?更需要具備了應變不同環境的能力?更需要吃更多體力上的苦頭?

從流浪、勞動、謀生的角度看來,到底有那裡不對?

 

由此我們看到了更深層面的問題,那就是整個社會的價值觀,並不鼓勵年輕人遠行、冒險、流浪,去看外面的世界,整個社會也相當看輕「勞動」這件事情,尤其是「外勞」。

先說流浪。雲門舞集的「流浪者計畫」已經辦到第六屆了。他們支持那些想到遠方去流浪,企圖自我追尋實現夢想的年輕人走出家門,浪跡天涯。這一屆他們選出了十二個年輕人去中國、日本、土耳其、印度、緬甸流浪,在流浪的過程中進行一些探訪和調查。像聆聽土耳其的「聲音」,用在劇場的訓練,像前往印度的恆河追尋古老文明追尋內在自我,像去緬甸實地觀察軍政府統治下的人權狀況。這個計劃是以藝術文化和社會服務為主,透過從各界募款資助這些年輕人遠離家園去流浪。

雖然這個計劃和那些遠赴異鄉打工旅行或是純粹為了謀生的動機不一樣,但是在「流浪」的意義上其實是相近的當初林懷民想要推廣這種流浪的概念,就是想鼓勵年輕人勇敢離開熟悉的家園,去陌生的異鄉流浪,為的是自我放逐和自我追尋,最後完成一個和藝術文化或社會服務有關的計劃。

那些得靠自己在異鄉謀生或打工旅行的年輕人,在辛苦謙卑工作的過程中也可能是另一種體驗,也或許更能看清自己。

再說勞動。為什麼當媒體用「台勞」來形容遠赴異鄉打工的年輕人時,會引起當事人和學校的不滿?因為我們會想到那些遠離家園來到台灣工作的外勞。台灣社會最深層的價值,依舊擺脫不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士大夫階級意識,表現在對待外勞的態度就更明顯了。

記得我們家申請外勞時,仲介一再叮嚀說:「不要給她睡在床上,也別給她吃太好睡太飽,更不要給她太多自由。」記得媽媽當時就說了一句很仁慈的話:「人家也是有父母親的少女,不得已來到異鄉工作,要給她最起碼的溫飽吧。」於是我們就為她準備了一張床放在媽媽旁邊,也尊重她的信仰和食物習慣。那個來自印尼的少女會畫圖也會唱歌,成了媽媽晚年最親密的照顧者。媽媽走後她去了另外一個家庭,據說不但沒有床可睡,還經常保持飢餓狀態。

我遇過一個來自越南的外勞,原本的職業是醫生,因為在越戰時救過美國軍人,所以北越政府上台後只讓她當獸醫,後來她決定來台灣當外勞,照顧一個家庭的老人和小孩。後來她罹患了癌症在台灣接受治療,雇主反而成了照顧者。

外勞會遠赴異鄉打工賺取微薄的酬勞,替我們的社會解決了許多社會問題,我們應該用感恩的心面對她們。

所以當我們的年輕人真的遠赴異鄉當「台勞」時,也不應該用看輕的態度去描述和面對。

年輕人選擇遠赴異鄉流浪、勞動,謀生,哪裡不對?

真正不對的,是上一代人留給他們的是一個缺乏正義、公平的社會,一個再多的努力和認真都將是徒勞的環境,一個看不到希望和光明的國家,讓那些到遠方流浪、勞動、謀生的年輕人的故事,被唱成了一首首絕望的悲歌。

小野/台灣作家、電影人,曾任華視總經理。

http://tw.news.yahoo.com/流浪-勞動-謀生哪裡不對.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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