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羅慰年April 01, 2012 06:30
容閎是清朝留美第一人。因為家貧,容閎得到教會資助,來美國唸書。後進入耶魯大學,是耶魯大學第一個來自清國的畢業生。學成後,容閎亟欲報效祖國,是近代華人第一個海歸。回國後,當上曾國藩的幕僚。他大膽向慈禧奏折,開創了留學事業,被譽為「中國留學之父」。容閎後來出版英文自傳「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中譯「西學東漸記」)。他對中國現代教育的影響,無人可以匹敵。
參觀耶魯 拜謁容閎之墓
留學美國後才知道,容閎晚年回到美國,在美國去世。他的墓地不在中國,而在美國,而且在離紐約不遠的康州。我一直有個心願,想拜謁容閎的墓地。不承想,這個心願埋在心裡快20年了,還沒有實現。直到去年4月,我跟兩位來自廣州的朋友,去容閎畢業的耶魯大學參觀校園,隨後去容閎墓地祭奠,才終於完成了拜謁容閎之墓的心願。
容閎之墓在康州哈福特市郊的雪松嶺墓園(Cedar Hill Cemetery)。雪松嶺墓園是一個十分幽靜的墓園。我們參觀的那天,沒有守園人。離鐵門不遠處,立了一個一米高的木柱。柱子頂上安了個有玻璃蓋的小盒子。裡面放著墓園的地圖。墓園大鐵門上,貼了個紙條,指示弔唁者自己到地圖盒取墓園地圖。
地圖顯示,公墓占地270英畝。花木疏影中,墓碑稀稀疏疏地立在山坡上,不像墳場,倒像個大公園。4月底的早上,墓園的地面上飄著淡淡的霧。我們開著車子,緩緩行駛。生怕驚亂了靜得如同輕煙一般的霧靄。車進墓園,經過一個半畝大的水塘,立刻想到朱熹的名句,「半畝方塘一鑒開」。水平如鏡,映出天上白雲和塘邊的柳樹和水裡蘆葦的倒影。有兩隻白天鵝在水上浮著,一前一後,一動不動,不注意還以為是擺在那裡的裝飾。汽車小心經過,卻仍驚醒了這兩隻天鵝。紅掌在水面輕輕一畫,把個鏡面一般的水塘,畫出細細的水紋,一圈一圈慢慢地漾開。
公墓分成好幾個區;容閎家族的墓地在10號區。10號區墓園除了容閎家族,還有許多名人。因為對美國歷史人物缺乏瞭解,許多墓主的背景我並不熟悉。但有兩個人我是知道的,一個是美國著名影星,奧斯卡金獎最佳女主角凱瑟琳‧赫本,另一個是美國最有名的銀行家J.P.摩根。這兩家的墓地,離容閎家族的墓地不遠。容閎死後次年,1913年,J.P.摩根—當時最富有的美國銀行家,接踵來到,下葬在離容閎墓地不遠處。91年後,2003年,拍過「金色池塘」的影后凱瑟琳‧赫本也來作陪。容閎墓地兩邊,一邊是最有錢的人,一邊是最優雅的人。容閎在地下竟有兩個既富且貴的「鄰居」。我心想,容老先生生前挑選的這塊墓地,可以說是風水寶地中的寶地了。
在公墓裡,衛星導航失去作用。只得開著車子慢慢找10號區。要拐好幾道彎,才到10號區。每個區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墓碑。不是進到墓地裡,很難找到容閎的墓。它座落在一塊平地上,是一塊正方形的墓地,容閎和夫人以及子女的墓,排在四周。中間有個較大的墓碑,頂上是弧形的刻有折紋的圓頂。
墓碑上刻著容閎和他太太的名字。太太的名字瑪麗‧凱洛(Mary Kellogg)刻在上面,想必是因為太太先去世的原因。下面是容閎的英文名字(Yung Wing)。如果按照美國姓名排列規矩,容閎的英文名字,應該是Yung排在名字後面。不知為什麼卻按照中國姓在前名在後的順序排列。墓碑的底座最下面有一個較大的四個陽文大寫字母—YUNG,下面是陰文刻的隸書風格的「容」字。碑的背面刻著太太娘家的姓。也許很久沒有清理,墓碑上長了一些淡淡的綠苔。
墓碑前的地上,有一塊1972年立的花崗岩碑,間短地介紹了容閎的生平事跡。碑文由台灣前教育部長蔣彥士撰寫,紀念 1872年容閎首次帶領33名小留學生來到美國100周年。一轉眼,距今已40年了。
我們在墓碑前靜靜地立著,面對容閎之墓,追思這位留學之父留下的精神遺產,想從他的經歷中找到一點啟示。容閎一生,充滿傳奇。他跟慈禧太后、太平天國打交道,跟清朝的曾國藩、李鴻章打交道;跟康有為打交道;跟孫中山打交道。跟反動與進步、改良與革命、政治家與技術官僚,各種各樣的人都打交道。晚年,他卻把這一切都拋在了身後,回到美國終老。
容閎是清國第一位留學生,也是第一位海歸。然而,他卻老死他鄉,葬於異國。我常想:為什麼這位出生在清國,對祖國給予極大關懷,馳騁清國政壇的美籍華人,沒有葉落歸根,終老中國,而是把遺骨葬在了美國?這一個過去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到了容閎的終老之地,才終於有了答案…
珠海圓夢 訪容閎紀念館
拜竭容閎墓時,我想應再到他誕生之地,瞻仰故居。8月回中國,與朋友一道去中山市,途經珠海,雖尋容閎故居不果,卻意外訪問了容閎紀念館,完成了一樁心願。
容閎出生於廣東香山南屏鎮。香山也是孫中山家鄉。因為孫中山的緣故,香山後改名中山。容閎出生地的南屏鎮,因行政重畫,歸入珠海市,已不屬中山市。容閎故居的地址在網上可以找到。朋友用衛星導航定位南屏鎮容閎故居,信心滿滿地上路。到了珠海南屏鎮,卻見新樓林立。連衛星導航都迷失了方向,我們找不到去容閎故居的路。
容閎是海內外近代有名的歷史人物,他的故居應該大家都知道他吧。問了幾個本地人,回答卻是沒有聽說過容閎的名字。就在要放棄之際,見有個摩的司機就在不遠處。「開摩的一定知道容閎故居,叫他帶路。」大家想到了這個絕招。
一問摩的司機,他果然知道容閎。巧的很,他姓容,跟容閎是一個村的。我們說明來意。見我們衝著容閎故居而來,容先生便顯得很熱情。他說,「容閎的故居已經不在了。唯一的遺跡只剩下了一面牆。」
來南屏一趟,看不到容閎故居,我們都感到很失望。也許老天不願讓我們白跑一趟。見到我們有些沮喪的表情,容先生馬上又說道,「現在,人們參觀容閎事跡,都到容閎學校去,不是容閎故居。」說著,他自告奮勇帶我們去容閎學校。容先生是容閎學校畢業的,對地形很熟。他開著摩托車在前面帶路,開了好一會兒,才到學校。
容閎學校,當時叫「甄賢社學」,1871年由容閎集資興建。當年容閎促成了清國派送小留學生的計畫,回鄉招募留美幼童。容閎顯然把幼童留學的事,當成一件長久的事業在做。那時,他的家鄉南屏沒私塾,學生要到十多里外的前山翠微書院或澳門學校去讀書。為了造就人才、為留學提供後備學生,容閎個人捐銀500兩,以此帶動鄉人集資。他用這筆錢建起了「甄賢社學」。
容閎的祖屋,當時也需要修葺,但是,容閎沒有把錢花在修理祖屋,而是建了「甄賢社學」。每個人都有一個故居。每個人對自己祖屋的關切與留念總是其他建築物無法比。但是,容閎卻超越了這種世俗的心態,把學校看得比祖屋重要。1905年,容閎遭到清國通緝,被迫逃離祖國。他離開後,祖宅易手他人,漸漸凋蔽;雖曾經改建,卻已面目全非。 如今,容閎故居已蕩然無存,而「甄賢社學」卻房舍依然。就是在今天來看,「甄賢社學」也是一所很像樣的學校。清一色的青磚瓦房,簡潔大方;當年的教室,仍保存完好。不過,學校在前些年撤出去了,舊校舍如今變成了「容閎紀念館」。
我們參觀的那天,是個周末。紀念館關門,館長也不在。我們向看門人說明來意,他竟然沒有說什麼,就讓我們進去了。雖是夏天,但校園裡卻涼風習習。一排校舍依然靜靜地立在那裡;在學校的課室之間,我彷彿聽到了朗朗的讀書聲在屋樑上迴盪。
教室大門前,有個以青年容閎為原型的雕像。 容閎彷彿仍立在門前,永遠註視著這所學校。他的身影,留在校園的一草一木間。甄賢社學的牆上,嵌著「我甄賢兮,秀毓南屏」八個大字。這幾個字,來自百年前的「甄賢社學」的校歌。校歌的作者是誰、音調如何,已不可考。
「甄賢社學」建造的年份,比清朝開啟留學生赴美還早一年。為什麼要辦學校?容閎在「西學東漸記」說,「中國國民,身受無限痛苦,無限壓制。予無時不耿耿於懷。予之一身既受此文明之教育,則當使後予之人,亦享此同等之利益。以西方之學術,灌輸於中國,使中國日趨於文明之境。」容閎是要讓他的同胞也有機會接受西方文明的教育,這是何等的胸懷!
遺憾的是,容閎生在一個不幸的時代。他的個人命運,跟清國的國運連在一起。「甄賢社學」和選派小留學生赴美的命運,跟清國的命運緊緊聯在一起。清國派遣小留學生,只經過四期就中斷了,讓人看到一個腐敗的朝廷,即使做了一點進步的事,也會讓它夭折。容閎推動的小留學生留學雖然中斷了,但它的精神與影響卻穿越歷史與地域,歷時彌新。它的發起人容閎也因此名垂青史。
訪容閎故居不遇,不期然卻找到驅動容閎一生最輝煌的事業的精神和心理的原點—「甄賢社學」。在容閎籌款所建的小學裡漫步,在容閎的雕像下流連,讀著雕像下的生平介紹,有一種難以用言語述說的感覺。
想到去年在美國拜竭容閎墓地時,見容閎墓前的草地上鋪著的一塊設於1972年的碑。碑上石刻記載著容閎開創清國留學的生平事跡。當年建這塊碑,是為了紀念容閎初次攜小留學生赴美100周年。至今又過了40年。一個從33人開始的國際教育工程,過了140年,還在繼續,何其偉哉!今天,來美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已有數十萬之多。這項事業,比歷史上唐三藏把印度的佛教引進中國還偉大。所有這一切,皆由南屏發軔;從一個人和一間小學開始。
一個人的歷史,可以是一個國家的歷史,也可以是一個民族的歷史。就像司馬遷以一人之力,寫下「史記」,為漢文化立下永恆的精神和道德標尺;容閎則是以一己之力,創立留學事業,為華夏文明開闢面向世界文明的方向。「中美文化交流,亦以此為嚆矢也」,容閎開啟的中美教育交流,將被時間證明是改變華人文化基因最重要的一件事。
容閎小檔案
容閎生於1828年11月17日,是廣東香山縣南屏村人。1835年,7歲的容閎跟隨父親前往澳門,入讀馬禮遜紀念學校(Morrison School),1839年中英交惡,美國教育家勃朗(Rev. Samuel Robbins Brown)牧師抵達澳門,主理馬禮遜紀念學校。1847年,勃朗牧師返美,離開時帶同容閎、黃寬及黃勝三人前來美國留學。其後只有容閎一人留在美國,黃勝因病返港,黃寬則於1849年轉往英國。
容閎1850年進入耶魯大學,為該校首名中國學生。1852年容閎入籍美國,1854年獲文學士,其後返回中國,曾經在廣州美國公使館、香港高等審判廳、上海海關等處任職。1870年,容閎倡議派幼童留洋計畫,得到曾國藩、李鴻章的支持,成立「駐洋肄業局」。1872年120名幼童分批前來美。1881年,留學之事出現變數,李鴻章本欲該批學生進入軍校就讀,但美國政府當時只允許日本人就讀軍校,拒該批學生,後來學生被迫返國。
該次留學活動未能完滿成功,但這一批留學生返國後對於中國之現代化均有貢獻。當中最著名的為外交官唐紹儀、劉玉麟、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香港政府香港行政局首任華人官守議員周壽臣等。
120名學生留美之際,容閎亦被任命為留美學生監督及清政府駐美副公使,1881年隨留學生回國,其後結識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於戊戌維新之中支持維新派,並參與維新派之政變計畫。事敗後容閎被清政府通緝。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孫中山請容閎歸國。但1912年4月21日,容閎於美去世。 (摘自維基百科)